穿膛烟

我在这里杀了十年爱人

【波莱】遗言

有话快说!


正文:

*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啊?我可没那么多耐心和时间和你在这里耗着。”

    波尔克完全没必要说后面那句话,他的不耐已经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了。莱纳想着,然后把卡在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换上早就备好的另一套说辞:“这次去岛上的作战大概会很凶险,你……万事小心。”

    和个头过大的药丸一样,任何想咽下却无法顺利落回胃中的东西都会在胸口停滞,然后口喉里反出苦味。莱纳说完话后下意识地咂了一下嘴唇,接着发现波尔克还在看着他,神色比刚才还要不耐烦。

    “就这些?”波尔克拖着声音问。

    在莱纳磨蹭着再次开口回答之前,波尔克摆了摆手,草草结束了这场没有重点的谈话。这种谈话已经发生了太多,从莱纳回到雷贝利欧算起,没有十次也有九回了。连莱纳自己都感到了一点厌烦——厌烦自己不能抓紧时间。他剩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不足三十次月圆;波尔克相对还拥有更长的人生,莱纳觉得不能用自己的三十个月去交换波尔克剩下的十年,但也不希望自己在三十个月中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而永远避开在他胸口不上不下的那块虚幻的异物。

    “如果这次还能活下来,就再试试看吧。”莱纳对自己说,但并未认真地觉得自己能活下来。

    距离出发作战还有一天。


*

    属于波尔克的人生在那场作战中戛然而止,莱纳的话就那样永远卡在了原处,动弹不得。他剩下的可怜的寿命变得愈加讽刺——算是波尔克用自己的时间从死神手中换下的,这是一场完全亏本的典当。莱纳意识到自己的一生似乎都在做不划算的交换,完整的生命换来了力量,同伴的死换来了苟活,罪恶换来了荣耀 。现在他终于一点可用来交换的东西都没有了,余下的只是不再有用的力量、漫长的苟活,以及无法排解的真心。

    好在战争已结束,后辈们不必再重复类似的荒诞命运。贾碧和法尔科过上了普通少年的生活,上学学知识,游览未见过的风景,总之,只有孩子们能真正从战争的阴云下彻底脱身,走进新的世界。他们会定期来探望莱纳,给他讲一些有趣的见闻——当然,多数时候是贾碧喋喋不休,法尔科在一旁笑着。在这时莱纳会觉得自己和同伴的苦痛倒也不是什么也没换来,至少贾碧和法尔科会很幸福。

    “总而言之,就是我们打算下个月去学校组织的登山活动!我肯定会是第一个登顶的,不管是当战士还是上学我都显然是最厉害的啦!”贾碧得意地拢了拢头发,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避讳再提起战争时的事。

    莱纳因此想起来的并不是作为马莱的战士的往事,而是在岛上扮演士兵时的那场山中训练。但他已经学会了自我保护,于是在回忆开始超出控制之前停止,把注意力分散到别的地方——然后注意到法尓科没有像往常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贾碧,而是正在盯着他。

    法尓科此时的表情很滑稽。他先是因为和莱纳的视线撞上而慌张地重新侧过头去看着贾碧,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再瞟了莱纳一眼,在意识到对方还在看自己之后便变得更加失措,甚至开始坐立不安。

  莱纳一开始以为他是想要上厕所——那副面红耳赤的样子实在很像内急却不好意思打断女友绘声绘色的小型演讲——但又想起前上一次来做客时,法尓科也表露出了类似的神色。

    那便不是内急了,莱纳心想,法尔科多半是有什么话要说,但不能当着贾碧的面说。于是这从滑稽开始变得可疑,法尔科这些年来其实并不算很亲近自己,他会有什么话是要避开贾碧才能对我说的呢?

    莱纳疑惑着,法尔科坐立不安着,贾碧终于说完了她对登山活动的见解和必胜的自信。

    “那么,莱纳你就等我们下个月再来找你咯!我会多拍一点照片的,让你看看我的英姿!”贾碧一边起身一边作着预告,“你也该多出去旅游什么的嘛,别老是待在家里。”

    莱纳应和着妹妹,然后再次和法尔科对上视线,后者原本已经半张开的嘴立马又合上,这让莱纳更加确定他有话要说。

    “贾碧,我想和法尔科单独说两句话可以吗?”

    贾碧的心思已经全部提早飞往群山,没有犹豫地留下一句“那我在门口等着”之后便把客厅留给了两个各自心神不宁着的人。


*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法尔科迅速点了点头,但又只是重复了一遍欲言又止的表情变化,脸色越憋越红,好像在为了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而蓄力一样。这让莱纳也跟着紧张起来,潜意识里已经开始进行各种糟糕的猜测——难道法尔科做了什么伤害贾碧的事,想要坦白?

    “法尔科,”莱纳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胡乱猜测带来的紧张,“你向我保证过会一直守护贾碧的,记得吗?”

    法尔科的欲言又止渐渐变成了迷茫,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莱纳言下之意,接着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莱纳先生!您想到哪里去了,我不可能做对不起贾碧的事!我想说的是——”

    他又噎住了。

    莱纳在得到承诺后放松了许多,于是也不急于让法尔科好好坦白到底要说什么,反倒又被身处的场景牵扯起了回忆。只不过,现在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人再不是他自己,而他比当年的波尔克耐心很多……突然跃入脑海的波尔克还是使莱纳不露声色地再次绷直了后背,胸口条件反射的堵塞感正是他不愿回忆往昔的理由。

    法尔科没有注意到莱纳的微小异常,在一番内心斗争之后终于做好准备坦白。

    “我想说的是和加利亚德先生有关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说着,然后停顿,似乎是在等莱纳允许他继续——毕竟,他知道这不是一个适合直接向莱纳提起的名字。

    波尔克从莱纳的脑海里跳出,经由法尔科的嘴进入现实,又顺着莱纳的耳朵回到他脑中。在短短一瞬之间莱纳已经放任所有和波尔克有关的记忆在自己眼前如走马灯般放映了一通,然后他强迫自己用力所能及最平静的语气回应:“是什么事呢?你说吧。”

    “您知道,我继承了加利亚德先生的记忆。所以我得到了他留下的一些信息……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很多相似的画面,都是您告诉他有话要说,却总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加利亚德先生认为他知道您想说什么。”


    莱纳感到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好像有些东西要冲破血肉,但他胸口的闷塞丝毫没有松动。他从未考虑过这一点——法尔科拥有波尔克的记忆,而且现在正把那些记忆翻出来,展示给他看。莱纳好奇波尔克的记忆里有些什么,但也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不论是怎样的内容,那都会让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再次破碎。

    法尔科似乎察觉到了莱纳的抗拒,也踌躇起来。但很快,他再次开口继续,声音更加坚定:“对不起,我一定要说完。加利亚德先生知道您想对他说什么,并且一直在等您开口,但您始终没有坦诚地说出口来。”

    “你们最后的那次谈话……就是加利亚德先生去岛上前一天的那次,您又没能好好地说出真正想说的。加利亚德先生一开始有些生气,但最后他心里这样想了:

    「连这点事也做不好,真麻烦。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自己啊,等这次作战结束了,就由我来说吧。」”


    法尔科再次停顿,就像这番话耗去了他许多精力的样子,用力地呼吸了几个反复。

    “他最后的记忆画面很混乱,我只能推测出是发生在我被变成无垢巨人那一段时间里的。唯一清晰的是加利亚德先生留下的一句话,那是留给我的——他说,拜托了,法尔科。

    我想,加利亚德先生的意思正是希望我替他将想要传达的心意,完整地、如实地传达给您。对不起,我拖了这么久才跟您说。我一直都在被愧疚折磨,因此无法鼓起勇气单独面对您。但我欠加利亚德先生的命,所以必须要完成他的夙愿。

    莱纳先生……加利亚德先生他也一直有想要对您说的话,但他没来得说出口。如果他猜中了您原本想对他说的话,我希望您知道他想要说的,是和您一样的内容。”


    一口气说完之后,法尔科如释重负,几乎要瘫倒在椅子里。他揉了揉眼睛以掩饰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然后任由自己在模糊中等待莱纳的反应——任何反应都好,他设想莱纳也会流泪,毕竟他刚刚的那番话只会为莱纳带来更多遗憾与苦痛,而他对此爱莫能助。

    但莱纳没有哭,也没有说任何话。他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去,接着又弯下腰蜷缩起上半身,就好像胸口挂上了千斤的铅块,坠得他再也无法脱身。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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